撰文／陳育晟
民國112年12月底，台灣高等法院舉行台北、新北、花蓮等3個地方法院院長交接典禮，由新北地院院長王梅英正式接下「天下第一院」台北地方法院印信，而原花蓮地院院長許仕楓則接掌新北地院遺缺，創下最高法院、高等法院和雙北地院均為女性首長的司法性別平權新紀錄。
把麥克風交給女性，修法為其發聲
司法界的女力能愈來愈茁壯，其實是得力於不少法律人畢生的耕耘與奉獻。像是台北律師公會第26屆理事長、現任全國律師聯合會理事長尤美女，投入婦運超過40年，有著一套獨到的「麥克風理論」。
「在男性為主的世界裡，女性的專業和能力常被忽視。」尤美女理事長認為，女性一旦專業被看見，得到話語權，不是自己一直拿著，最重要的是要把麥克風拿給過去沒有話語權的女性，如此不斷交棒下去，才能讓過去被忽視的女性受到重視。
正因為過去女性的聲音不被重視，早期夫妻住所、夫妻財產制、子女姓氏等規定仍充斥父權，不少性別平權、兒少、家事案件更彰顯出法案的不合理。
「當代理的案件，當事人如適用不合理的法案，不管律師在專業上如何努力，仍會受限在既有法律，要改變這種不合理的狀態，修法是最直接、有效的。」台北律師公會第27屆理事長、現任監察委員張菊芳表示。
因此，在尤美女理事長、張菊芳監委等婦運先鋒努力下，這些不合理的規定陸續修正，過程中也可看到她們的柔韌力。
張菊芳監委指出，修法過程中，要盡可能納入不同意見，把不同領域專業及多元觀點一併考量研議，並根據價值核心做出合情、合理的判斷，才不致有盲點。張菊芳監委除參與民法親屬、繼承編等相關法案之修法，並擔任家事事件法婦女團體修法聯盟召集主持人，歷經十幾年的修法歷程，提出修法草案。
這種對價值的重視，也隨她們擔任台北律師公會（下稱「北律」）理事長，而帶進北律組織內。
北律69年來首位女性理事長
「通常是在沒有人願意承擔時，女性才會出線，」民國100年5月接任北律理事長的尤美女猶記，當時上一代律師都已當過理事長，在其他資深世代無意承接重任，年輕世代共主又尚未出現下，成為北律69年來第一位女性理事長。
在尤美女理事長堅持下，女性擔任北律理事長成為常態。她認為，過去北律理事長是兩任3年，「既然是兩任，為什麼不能由一位女律師，搭配一位男律師？」
曾有一次，北律內部考量將制度放寬為兩位女性或兩位男性搭配，尤美女理事長悍然拒絕，「如果兩位女性搭配，下一次就會出現兩位男性理事長，後面又是清一色男性理事長，因此，這個原則不能被打破。」
同時，北律內部有不少委員會，不只是憲法、行政法、民事法、刑事法、商事及財經法等傳統法領域委員會，也觸及性別平等、青少年及兒童問題。每個委員會都會有主任委員、副主任委員，讓尤美女理事長看見「麥克風理論」可應用的場域。
她發現，很多女性律師都是默默在自己的領域內耕耘，「如果沒有刻意發掘，外界根本看不見她們。」於是，她不只花更多時間打聽特定領域較傑出、優秀的女性，也會涉獵各種主題的期刊文章，了解更多女性的研究成果。
「找對人，放對位置，做對事，問題自然就可以解決。」尤美女理事長試圖延攬更多優秀女性擔任委員會主委、副主委，卻總是遭到婉拒。「女性通常都很謙虛，但另一個角度來看，是沒自信。」尤美女理事長沒有立刻放棄，轉而娓娓道來，告訴對方為何要找她，希望借重對方何種長才，達成何種目標，最終總能讓對方點頭。
打造性別平權學習沃土
而後接棒的張菊芳律師，則是繼續在北律「對內要做事，對外有聲音」的宗旨上努力，一方面建置在職進修線上教學系統平台「北律雲」，裡面不只有憲法、行政法、民事法、刑事法等傳統法制課程，也透過家事、性平、青少年及兒童相關法令等議題，在律師執業時，提供性別平權、兒童權益養分。
此外，各個委員會的運作依然繼續。張菊芳律師不只持續邀請傑出女性擔任主委、副主委，也鼓勵更多女性律師，也能和男性律師一樣積極參與公共事務。
柔韌身段催生《律師法》三讀通過
到了北律第28屆理事長邵瓊慧律師，在既有基礎外，籌組理監事團隊時，也積極邀請女性，使女性名額達到近1／2，而在常務理事會中，7位成員也有3位是女性。「要提升女力，最有效的作法，就是直接賦予女性從事領導職務的機會。」她強調。
因此，擔任理事長期間，她就重用當時才32歲的羅婉婷律師擔任秘書長。邵瓊慧律師強調，除了身為年輕女性，還看重羅婉婷律師務實、執行力和溝通力都強的特質，而且使命必達，價值觀一旦確立，不輕易退卻。
特別是推動近30年的《律師法》修正，也在邵瓊慧律師任內經過立法院三讀通過。
早期律師皆強制加入執行職務所在地的公會，導致律師除了要加入事務所所在地公會以外，如果要跨區執業時，還得加入執行職務所在地的公會。
但北律主張，律師公會組成的重要目的，就是要維護律師執業自由，因而不斷推動「單一入會、全國執業」，但卻與當時（改制前）中華民國律師公會全國聯合會主張不同，故北律28屆理監事經會員大會決議，不惜退出該會以推動律師法修正。
「那時候，應該是我們壓力最大的時刻。」邵瓊慧律師印象深刻。溝通修法時，時常會面對很多外地公會反彈，而且法案進到立法院後，多數立法委員不認為這是重要的法案，加上新一屆立委選舉將至，不少立委都在跑選舉行程，沒有人認為律師法有機會通過。所幸邵瓊慧律師發揮女性堅毅的韌性，不放棄的積極拜託，並透過蔡玉玲律師協調，終於在尤美女、曾銘宗等時任立委協助下，在最後關頭順利三讀通過律師法，開啟律師界改革的里程碑！
讓性平成為北律組織日常
到了下一棒，北律第29屆理事長范瑞華律師，則繼續把性平意識向下扎根。
「人才需要歷練，女性也就需要歷練，如果一直沒機會，不要認為女性不適合擔任某些職位。」在她任內各地公會擱置歧見，共同往前，全國律師聯合會章程完成制訂，且全國律師聯合會第二屆選舉各地共組團結隊，也有她的身影。
范瑞華律師早在第28屆薛欽峰理事長邀請下，成為北律首位女性秘書長。但時常有人不解問她，「你都已經（在第27屆）當過常務理事，為何還要回頭當秘書長？」
范瑞華律師坦言，正因為有過常務理事的歷練，理監事對她也相對尊重，而她也得以從秘書長的角色從推動會務進步的過程中獲益良多。
卸任秘書長後，隔了一任男性理事長，旋即由范瑞華律師當選擔任北律理事長。她當時發現，經過歷任理事長努力下，女性理監事的比例已有提升，且逐漸年輕化。
也因為如此，不少團隊中的中壯世代理監事其實都面臨工作、會務、家庭蠟燭三頭燒的壓力，幾位男性理監事也得肩負陪伴孩子成長的重任。所幸在疫情洗禮後，理監事對線上開會已經不陌生，而線上開會也是讓他們能兼顧家庭和事業的兩全其美方法。
同時，范瑞華律師也持續向外覓才。「只要有能力、有服務熱忱，我就會一直鼓勵她們站出來，三不五時就打電話去遊說她們。」透過這種模式，范瑞華律師成功延攬不少從未接觸過北律的女性優秀人才，擴展北律人才庫的深度及廣度。
在歷任北律女性理事長的打拚下，性別平等意識已如繁星熠熠照亮夜空，而且能量還不斷擴散到社會上。
成功推動同婚合法化
例如，曾任立委8年的尤美女理事長，任內最受人稱道的就是推動同性婚姻合法化。
早年投入婦運甚深的她細數，和婦女權益相關的法律，多由民間團體立法，送到立法院，如果沒有立委為這些法案把關，「法案只能躺在那裡，等著4年後下架。」在這種使命感驅動下，尤美女理事長選擇走入立法院擔任立委。
嗅到國際間同婚合法化風潮的她，原先在民國101年推動修法，卻無奈因當時反對的立委仍占多數而胎死腹中。
但她想推動同婚合法化的心一直都沒死。特別是提名她擔任不分區立委的時任民進黨主席，後來成為總統的蔡英文，在2016年總統大選前就一再透露會支持婚姻平權，使她有意識相關法案，在民進黨執政後，一定要通過。
為此，她和一群婦女團體、同志團體、專家學者代表，每天傍晚開始在立法院討論，每次都討論到深夜近12點，只求制定出一個法，是不用改名稱，但卻可以讓同性伴侶、異性戀伴侶享有同樣權益。
無奈民國107年公投結果卻對他們帶來沉重打擊，支持以民法婚姻規定以外形式保障同婚的提案通過，而當年民進黨在縣市長選舉慘敗，不少評論將其與民進黨對同婚的支持劃上等號。
「同婚被罵的所有用字遣詞，早在婦運時期就被罵過了。」尤美女沒有懷憂喪志，反倒是從公投後同志遭到霸凌，甚至輕生的現象喚起社會對同志權益的關懷。
但這股能量仍持續蓄積，終於到民國108年5月，《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表決，尤美女也和其他65位跨黨派立委共同投下贊成票，使中華民國成為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國家。
在監院持續關注性平、弱勢族群
而長期關心性別平權、兒少、弱勢族群保護的張菊芳律師，也在民國109年8月就任監察委員後，繼續擴大其關懷能量。
例如，面對科技日新月異、網路性騷擾等數位性別暴力愈來愈嚴重，張菊芳監委在民國111年2月提出網路性騷擾等數位性別暴力防治調查報告，並請行政院儘速研擬對策，會同相關機關審視法令，打造網路性騷擾防護網。
行政院隨即在民國111年3月針對相關法案予以修正，並提出首部國家人權行動計畫，包括8項核心人權議題，其中數位、網路性暴力議題，就屬於數位人權。
民國111年5月時，張菊芳監委更代表監察院國家人權委員會，在兩公約第三次國家報告國際審查會議中，提出數位、網路性別暴力防治相關報告，獲得國際審查委員會認可，並要求政府採取立法等必要措施。
再者，張菊芳監委擔任監察院國家人權委員會（NHRC）「兒少安置機構及校園性侵議題」系統性訪查計畫之督辦委員，參與極具意義的工作。
依據監察院調查報告指出，多起或集體兒童性侵案件，顯示兒少性侵案件是全面性體制、結構性出了問題，故有進行系統性訪查計畫之必要。
「國家要傾聽受害者的聲音」，透過訪查受害者及重要他人，分析校園及機構性侵案件層出不窮的系統性、結構性原因，探究臺灣社會、文化、制度等系統性之缺失或弱點，並邀請相關部會、機構及民間、專業團體等，召開座談及諮詢會議，進而提出具體可行之建議，以建立更為安全的兒少環境。
打造基礎工程，不能沒有「妳」
至於目前擔任台灣商標協會（TTA）理事長的邵瓊慧律師，則把當年在北律成功經驗帶到TTA，邀請更多女性加入理監事會，並請年僅29歲的女性律師賴苡安律師出任秘書長，是該協會會務順利推動不可或缺的關鍵。
而目前身為萬國法律事務所資深合夥律師的范瑞華律師，也在擔任人事長期間於所內導入友善育兒政策，在服務客戶不中斷的前提下，支持男性同仁積極參與育兒，落實親職平權。
北律女性理事長的火炬，一棒傳一棒，但4位都不約而同表示，希望能有更多女性優秀法律人出任各種法律領域要職。
范瑞華律師比喻，「這就像下水道基礎工程一樣，如果沒做好，整個台灣法律界就不可能再提升。」不論性別，大家的智慧與能力都能獲致充分發揮，一同參與完善台灣的法治。
@60期執行編輯：蔡毓貞律師、許培恩律師、陳希佳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