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葉于甄
科技早已深入生活各種層面中，就連專業的法律領域也不例外。早在 1960 年，美國法律界即興起「法律科技」，透過科技及軟體服務來提升法律相關業務的便利性，包含協助法律事務所內部營運，如文件自動化管理、計費、財會、電子證據開示等。近年來，更隨著 AI 科技快速成長，讓法律科技的應用領域範圍不斷擴大，延伸至更前端的法律服務。
從文件與知識管理到員工生產力提升，進一步至資料安全與隱私保護， AI 工具能更稱職地在律師工作中擔負起協助的角色。
從紙本到數位，文件管理的數位轉型
在文件與知識管理上，作為台灣前三大律師事務所之一的常在國際法律事務所，在成立 60 週年之際啟動數位轉型，積極導入 AI 技術以強化營運效能。主持律師林香君表示：「因應整體數位科技與 AI 趨勢的演進，自 2024 年起，事務所開始分階段導入 Microsoft 365 以及 AI 輔助工具 Copilot。」
這些新工具主要應用於日常管理與工作流程中，包括個別律師的工作排程、任務控管與文書建置等。AI 工具的導入也顯著提升了文件處理的效率，「每個人都可以看到彼此修改的內容，也比較不會混亂，減少錯誤，確實提升了效率。」合夥律師王韋傑律師表示，過去可能需要十幾次來回才能完成的合約修訂，不論是常見的版本混亂或重複溝通等問題，都能透過共用編輯功能解決，讓合約修訂流程更為簡化，大幅提升法律服務的整體效能。
在資料管理上，北美地區與亞洲地區的認知與想像有所不同。專注為律師事務所開發軟體和提供 SaaS 服務的 鈦度科技 MATTEROOM 創辦人兼執行長Steven Wang長期觀察歐美市場趨勢，表示目前亞洲律所普遍將知識視為模板、文檔的集合；而北美律所則認為，知識應包含更完整的「上下文資訊」，例如通話紀錄、與客戶的 email、工作群組的聊天內容、timesheet 等工作紀錄與建議。這些可重構的實務經驗，才是真正可累積與轉化的資產，因此知識管理不能只流於簡單模板的架構。他建議，「有效的知識管理系統，是需要透過資訊架構的思維方式，將每個案件想像成在管理一個資料中心。」有利於日後資料查找，也有效確保了團隊成員異動時，所有工作產出都能留在事務所內，避免知識資產的流失。
精準管理與 AI 協助的生產力提升
系統化方式輔以 AI 工具，讓律所在文件與知識管理上更加便利。在員工生產力與時間管理方面，也能以相同方式進行管理。林香君律師表示，在律所全面導入 Microsoft 365 系統後，內部管理邁向更精準與系統化，以整合型的數據分析工具，跳脫過去以個人為單位的零散排程模式，事務所也能更全面掌握律師的工作產出與資源使用情況。
Steven Wang則分享，像是Mira這類的AI時間記錄工具，可自動抓取律師在各種應用程式中的活動，如行事曆、Outlook、Word文件操作及通話記錄，生成精確的工時表，解決律師因忙碌而無法及時記錄工時的問題；也可藉由 AI 工具提供即時且可視化數據，讓合夥人清楚掌握團隊的實際貢獻與運作效率，進而做出精準的管理決策。對此，林香君律師也坦言，「目前事務所也正在評估，下一階段預期規劃將 AI 應用於計費系統及財務數字分析等管理層面上，掌握每位律師的生產率和使用率，優化資源配置與營運效能。」
此外，AI工具也能協助律所加快利益衝突檢查的效率。Steven Wang分享，市面上也有為律所打造的「答案引擎」來協助律所在承接新案件時的「利益衝突檢查conflict search」，「在歐美競爭激烈的法律市場中，利益衝突檢查的完成速度，往往成為律所是否能成功承接案件的關鍵；AI工具可以協助律師大幅縮短過去以人工檢查的傳統方式，確保律所能快速回應客戶需求。」資料數位化是邁進專業與效率化的第一步，藉由系統化管理與 AI 技術輔助，才能快速反應、執行AI化的「利益衝突檢查」，維持競爭優勢。
兼顧資安與 AI 工具使用彈性
在 AI 帶來便利之餘，資訊安全也是律所導入 AI工具時的考量重點。「我們律所對於客戶資料安全及隱私保護十分重視，律師對客戶有諮詢保密義務，不只是因應個資法，而是專業倫理的底線。」林香君律師強調，目前律所已有明確規範AI的使用守則，即使是簡單的合約、翻譯文件或製作簡報等，也不能將未經去識別化的原始資料上傳至任一 AI 工具。不過，她也坦言，目前「去識別化」技術在實務上仍有難度，無法保證百分之百無法還原。林香君律師進一步指出，政府或許未來會針對有保密義務的機構，運用AI工具處理機密資料有規範指引，然而，律所對使用AI 工具處理客戶機密資訊，仍需要有更高強度的自律管理意識及作法。
以目前來說，採用地端的 AI 系統或許能暫時解決資料外洩風險（地端：指企業在自己的伺服器和基礎設施上部署的人工智能解決方案），常在國際法律事務所選擇使用台灣科技廠商聯發科自行研發的生成式 AI 平台「MediaTek DaVinci」。林香君律師表示，「DaVinci 的優勢在於，資料能完全保留於地端伺服器處理，避免上傳至第三方雲端平台，降低潛在資料外洩風險；再者，目前多數 AI 工具語境仍使用英語，處理繁體中文上正確性不佳，使用繁體中文語言模型所產出文件比較準確。」雖然 AI 工具能減輕律師一定程度的工作負擔，林香君律師仍不斷提醒，使用 AI 工具時也須隨時留意「garbage in, garbage out」的錯誤或虛假資訊，最終仍需人工進行實體確認，確保資訊品質與準確性。
針對更大規模的資料管理需求，Steven Wang 則提出「混合雲」（Hybrid Cloud）架構作為平衡解方，透過雲端及地端的協作模式，允許律所將極敏感或機密性的資料，保留在本地端伺服器，同時將非敏感、機密性資料交由雲端處理，以兼顧資安與協作效率。Steven 坦言，儘管初期導入成本較高，但從長期來看，不僅能強化資訊控管，也能提升跨部門作業的靈活性，逐步實現數據治理與業務成長的雙重目標。此外，他也認為，在面對GDPR等日益嚴格的隱私法規下，這種混合型操作模式，可能成為未來法律行業數位化的主流趨勢。
AI工具在歐美與亞洲市場的差異
根據美國法曹協會（American Bar Association, ABA）2024年的調查結果，使用 AI工具的律師事務所比例顯著上升，從2023年僅有的 11％，增加至2024年的30％。其中，規模較大的百人以上律所使用比例也同步成長，從16％增長到46％。Steven Wang觀察到，北美大型事務所的運營已高度公司化，透過數位化的方式實現「交叉銷售機會（Cross-selling Opportunity）」依據客戶的歷史紀錄與潛在需求，自動建議內部協作對象，拓展律所可以提供的服務範圍，這種做法已成為北美領先律所的常態；相較之下，亞洲律所多半仍停留在由個人或部門手動協調的階段，缺乏支援這類內部轉介的科技工具。除此之外，在管理層上也多了一些新職位，如設有首席資訊官（CIO）、首席技術官（CTO）、首席安全官（CSO）甚至首席知識官（CKO）等專業職位，這些專業人員負責技術策略和知識管理，使得事務所的運營更加高效和專業。
回頭看亞洲律所對數位化與 AI 工具的接受度偏低，主要受限於對資安與隱私的高度疑慮。Steven指出，許多資深合夥人的保守心態，導致數位轉型進程緩慢，AI 工具使用在亞洲律所多用於基本的文件管理與翻譯，複雜合約仍依賴人工處理。但隨著世代推移，較年輕的合夥人逐漸成為核心決策者，更有意願導入新的數位工具，為亞洲律所的轉型帶來契機。
AI 是律師的武器，也是律所競爭的轉捩點
AI 在法律產業的應用正快速擴展，不僅成為律所提升效率的利器、廣泛應用於日常業務，甚至已進一步成為客戶所要求的作業條件。林香君律師分享，歐洲客戶曾委託英國律所處理大規模債務合約清理，並明確要求必須使用 AI 進行條款摘要。過去需仰賴多位律師投入數百工時的任務，現在 AI 幾分鐘即可完成初稿，再由資深律師快速確認，大幅縮短處理時間、提升整體效率，但這也挑戰律師傳統收費模式。
律所長期以「按時計費」為主，但當 AI 工具顯著壓縮工時後，現行計費方式便顯得不合時宜。林香君律師坦言，現在已有許多歐美律所正積極討論如何合理地將 AI 成本納入收費標準，例如透過訂閱費用攤提，或轉向「按價值計費（Charge by Value）」的模式，「律師不再只販售時間，而是提供具洞察力的結果與決策價值，這已經是歐美市場進行式，而台灣也將在不久的未來發生。」
在AI趨勢下，Steven強調，AI不只是工具，而是律師的重要「武器」。但要真正發揮 AI效益，律所必須先做好兩件事：「保存」好所有數據，並進一步「行動」，運用 AI 提煉出知識與建議，透過資料驅動模式，將成為律所在面對跨國訴訟與嚴格監管挑戰時，最具關鍵性的競爭優勢。AI 將持續改變律師的工作型態，更將推動法律服務產業邁向數位化、價值導向的全新階段，帶往法律新時代。
資料來源：ABA Tech Survey Finds Growing Adoption of AI in Legal Practice, with Efficiency Gains as Primary Driver，LawSites
@65期執編律師：張安婷律師、曾學立律師、王孟如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