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許慈倩 攝影|賴建宏、陳培峯、黃鼎翔 圖片來源| Shutterstock
不少菜鳥律師共同的心路歷程,多數人的執業生涯是從挫折感開始的,甚至聽見前輩抱怨「都考上律師了,卻連書狀都不會寫」。不過,對於有志法律工作的人來說,這只是起點,後面的故事才是重點,你在學校怎麼學、學到甚麼,就是你精彩故事的序曲。
法律人 你的青春裡住著誰
同樣是大學生,很多人過著「由你玩四年」的瘋狂生活,可是法律系學生卻總是「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讀。東吳大學法學院院長鄭冠宇就說,只要是國考期間,法學院地下室的閱覽室幾乎都是爆滿的,很多同學一早坐進去、不到晚上是不會出來的。為了讓同學可以不受打擾的安靜讀書,院方還24 小時開放,燈火通明的閱覽室於是成了東吳法律系友的共同記憶。
「當你有了目標,自然會付出心力,可能看在別人眼中,覺得辛苦,但這種全力以赴的經驗也是人生中很美好的回憶。」鄭冠宇如此表示。不過他也笑著回憶,過去每學期開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學生和助理開拔到KTV,通宵達旦的嗨唱,學生們總會教他唱時下流行的歌曲,所以說學子因為準備考試就犧牲玩樂也不盡然。只是要學習抑或玩樂,會因為要達成目標而有輕重緩急。而他總是自豪地說,這些會玩又會念書的孩子,現在遍布在法律圈中。
國內高等教育為逆境求生,多把學生考上證照人數作為招生誘因。但台灣大學法學院院長陳聰富卻說,不會特別鼓勵學生去考國考,「我們重視的是基本的法律人訓練,我們會去談人權、法治、環境、獄政等議題。我相信台大人都有個自信,相信在台大法律系受教育,只要把課上好,考試不是問題;但如果學生的目標只是考試,那麼第一志願不用填台大,填補習班就好了。」他也肯定系上教師,會在必修課程中,知識傳授外,還樂於分享正確價值觀。
畢竟腦袋越好的學生,人格教育越重要,因為他們有機會去影響更多人。
青春大學生,芳華正盛,和誰在一起、做什麼事、學習了什麼,一切都是人生的養分。法律人,誰住在你那無比珍貴的青春歲月裡?
守住一棵樹 還是擁有一片森林
強調法律學子的出路不該只有當法官、律師、檢察官的政治大學副校長王文杰感嘆,法律學子總是用證照來證明自己,連家長都會問校方有怎樣的訓練或規劃可以幫助孩子通過考試?作為人師,備感無奈,他於是直接回應:「沒有,考照訓練只有補習班才會有!」他認為法學教育如果只為考試而存在,已經某種程度限縮了法學教育的使命;而當法律系學生只重視
考試和經驗傳承,恐怕也限縮了學子的認知。儘管政大在國考的成績表現不俗,他卻擔憂學生因為太看重考試而喪失了大學中某些珍貴的資源。
於是,他鼓勵學生雙主修或修輔系、甚至出國當交換生。「你只有到其他國家去理解該國法律制度如何運作、你的同儕是如何思考、當地人又如何看待這套法律制度⋯⋯,當回到居住地時,你才會對自己國家法律體系運作有不同想法和理解。」法律是高度融入地方性知識的學科,沒有親臨實地,難免隔靴搔癢。如果學生都不願出國,法律知識就只能侷限在台灣,無法像科技業具備可以在國際舞台上一展所能的穿透性。
他直指,法律人不該只有專業法律知識,「這是法匠的訓練,無法大開大闔。」教育部從民國95 年起把大學畢業門檻從156降到128個學分,就是希望學生有時間去修輔系或雙主修,讓自己成為複合性人才,法律人更不該狹隘地抱殘守缺於法律單一學門。
陳聰富也經常跟學生說,當法律人之前要先學會做人。因為法律系就是會讓你學到很多武器,如果人格不正,拿武器來對付人是很可怕的。所以法律人要謙卑、慈悲。「不要自以為高高在上,法律人是要為別人服務的,而非為己爭利。這是台大法律系一直以來所秉持的教育理念。」
提供當事人服務,必須能同理對方的處境、錘鍊問題解決的能力。教育資源豐富的台大,從大一新生報到起,就鼓勵學生跨領域學習,他同意法律系學生不能單純只學法律。其中科技與商學知識是法律學子必備的跨領域涵養。至於外語能力是打開國際視野的重要工具,他建議同學要天天讀英文、行有餘力再學第二種外語,例如日語等。
學術扎根絕對重要,但是資通訊擅場的年代,法律人的心胸必須如海納百川,樂於學習新知。東吳大學在跨領域學習上也相當落實,例如全校各系都開設第二專長課程(16學分),提供給外系同學修課。由於成效良好,今年起要再開第二個第二專長課程(16學分),所著眼的便是如今科技進步,新科技對職場生態將有重大影響,學生必須及早因應,所以各系對第二專長課程的開設都相當重視且落實。
多元課程 回應世代的需求
除了校方要求的課程創新,鄭冠宇表示,東吳法律也會在原來的專業課程外,回應職場需求開設課程。例如,東吳科技法律所就開設全台唯一的資訊安全組,為企業培育需求殷切,兼具財經金融、資訊科技和法律知識人才。至於大學部,則自費開設CODING FOR LAWYERS 課程,讓同學從法律人角度貼近從資料收集到大數據的運用、了解程式編碼等,儘管課程開在週末,上課情形還是非常踴躍。
再從選課情況來看,發現商學院課程最熱門。他認為除了興趣和需求外,可能也有地域關係。因為法商學院在城中,其他院系則在外雙溪,上課的確有所不便。「也因為這現象,我們一直在思考將第二專長課程透過網路授課,特別是疫情發生後,我們認為網課會是我們要投入的方向。」此外,他也想嘗試錄製短影片,讓同學可以事先預習上課內容,「因為很多
基本理論是一致的,同學先看,對於進入課程會有概念、甚至可能帶著問題進教室和教授討論。15 分鐘的影片,是大家可以集中精神觀看的一個時間。」
鄭冠宇坦言,在課程的改革上,碰到很多實際上的困難,必須考慮時間、學分還有師資等問題,著實是個龐大的負擔,但是留德的他,非常嚮往實例演習課程,因為學法律並不是熟稔基本法條而已,法律重視的是運用。德國法律訓練中,用實例來上課(法學方法論),日積月累訓練下,將法律規定運用到實務會變成自主反應,也就是碰到問題時,會直覺地想到該
如何著手、這問題有哪些爭點等等。但目前教育制度下,要從原有學分分割出來上這樣的課程,執行上有困難。所以希望短影片讓同學預看,為課堂上爭取時間做實例演練。
陳聰富也直指,法律系學生將來會是在科技和商學知識來與人較短長。但事實是,擁抱科技成為校園中的熱門議題、管理學院的課又太熱門,「關於求知,我們一定盡可能滿足學生需求。學生想修卻修不到,法學院就自己開,把電機博士找來上計算機概論、上學期開設財務會計課程、本學期新增財務報表分析課程,明年還有稅務會計課程。經濟系教授來到法學院專為法律學子授課,就是要讓他們踏出校園之後更有競爭力。」
法律系學子深陷國考魔咒,王文杰說,很多同學幾乎到大二之後就停止了對學校資源的運用,他觀察到,法律系相較於新聞或傳播等科系,選擇輔系的學生比例確實較低。他想提醒,法律系學生在大學受教育,必須知道法律之外,還有很多東西,如果不願意探索其他學問、對周遭事物總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很難期待他將來有面對挑戰的能力,「你一定要往外走才能呼應未來社會對你的挑戰,而不是一直被社會所挑戰。」
愈積極活躍 愈理解法律的意義
學習,不只課堂上的知識、還要有行動。法律系師長們都同意學生必須花更多時間在學習,但可不會同意這是群只會讀書的孩子。很多學校都有法律服務的社團,參與情況也算踴躍。台大甚至把這社團活動列入學分計算,來鼓勵同學參與。東吳另外還有「法治播種社」,是針對偏鄉地區中小學生進行法律服務;寒暑假期間社團還會到外縣市去服務。鄭冠宇說,這些活動都是學生自已找單位、自已聯絡、包括交通和食宿安排也都自己來。學生關懷弱勢的背後,有賴校友支持,這些已在業界站穩腳步的律師們,對於學弟妹們下鄉服務的邀約,總是來者不拒。
說到校友資源,台大也跟校友會合作,邀請律師到學校和同學進行Lunch Talk,讓不同世代的台大人輕鬆自在地交流。此外也邀請在各行各業的學長姐擔任「榮譽導師」,並將他們的資料放上網路平台,開放讓同學挑選,藉此機會,同學有機會到學長姐服務的單位去參觀,或者在聚餐中暢聊職場百態。校友們也可以在與同學互動中觀察,或許有機會延攬到想要培養的人才,算是雙贏的創舉。
高教教育現場的師長對於培育人才懷抱使命,在有限資源中持續突破,期許讓同學有更豐富的學習之旅。鄭冠宇欣慰地表示,多數法律系同學都很優秀,總能兼顧社團活動和課業,甚至在校際競賽中也相當活躍,例如傑賽普國際法模擬法庭辯論賽(Philip C. Jessup International Law Moot Court Competition),東吳法學院每年的賽績總是名列前茅。今(民109)年更拿下台灣區冠軍,個人賽中也有兩位同學榮獲傑出辯士;之前還拿過全球書狀獎第三名,對於非英語系國家而言,殊為不易。
校園藩籬消失 和實務界連結
不論是實務工作者或學子本身,都希望有機會透過實習貼近實務,不過大學生到機構實習,貢獻度不大,機構在繁重的業務下,還要撥冗教導學生,有時無法達成美意,反而增加了機構負擔。儘管如此,東吳法學院還是從103年展開了實習課程,包括和民間司改會、法律扶助基金會合作,同學可在此類機構深化法律服務經驗;此外也和法務部合作,並持續擴展合作機構,到目前已有15個政府機關的法制單位提供實習名額。而且這些實習課程都可列入學分計算。值得一提的是,東吳也和理律法律事務所合作實習課程,到NGO團體去實習,好讓同學及早接觸到社會、了解社會真正的需求。鄭冠宇強調,考試是檢驗學習的成果,但法律人並非一定要從事法律工作、更沒有一定要當法官或律師,所以及早了解法律服務市場
也是很重要的學習,學生對這樣的課程也很有興趣。
致彌補學生實務的不足,是各校共同關注的議題,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就是邀請資深、有經驗的律師到校園授課。東吳法學院共有48位專任教師,如此規模連公立學校都難以超越,且兼任教師多達兩百多位,數目之多更是居所有大學之首。這其中就包含了法官、律師、現任大法官、政府官員等。
也有學校邀請實務工作者進入校園授課。例如王文杰在擔任政大法學院院長期間,就積極與司法機構合作,首開全國大學先例,與法官學院合作,邀請執業經驗豐富的法官進入教室,以案例向同學說明法官心證如何形成—這課程改變了很多法律系同學對實務的認知與理解;同時也對具體事實法律的理解有很多想像,讓理解法條不再只是紙上談兵。接著,又與司法
官學院合作,協助政大開設律師、檢察官實務課程。兩年後又和台北律師公會合作,律師不只分享如何答辯,也讓同學了解律所的經營、律師如何經營個案等。執業生涯不再只是透過想像,課堂上就有實務工作者來解惑。
走出去 視野決定格局與高度
對於實務工作者的需求,法學教授並非不能理解,只是學術扎根、人格養成等再再是教育的使命,無可偏廢。通過考試固然值得肯定,但老師更樂見的或許是培育出一代又一代對社會國家有貢獻的人才。而要立足複雜多變的社會,必須是多元發展的斜槓青年,這樣的學子就不能只專注於考試。
政大的校務辦公室曾做過統計,發現有某個群組的畢業生,在職場上都是拿最高薪,且維持了3年、5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這個群組就是外交官子女,調查後發現原因有二,第一是擁有兩種以上外語能力,第二是兩種以上的文化生活經驗。」王文杰說,擁有雙外語能力的同學在政大並不少見,但擁有雙重文化刺激的生活經驗,則是難被取代的。如何強化自己多元文化的素養,捷徑就是交換。
教育是百年事業,教授們都認為不能只看眼前、回應實務工作者的需求。他們也想建議職場的前輩莫要過於心急,與其要求新進律師一入職場就上手,何不讓這些新血更有國際視野、更理解這個世界。全方位人才,在職場上絕對比單一技能者更有機會大放異彩。
鄭冠宇也說,菜鳥律師不會寫書狀,這不是台灣獨有的現象,因為同學一定是把考試放在第一順位,他們也知道通過考試後還有律訓,很自然地會認為寫書狀等當上律師再說。所以不論是前段班大學畢業或留學回國的律師,第一年都曾因寫書狀而備感挫折,但那就是成長的過程。
書狀撰寫只是格式的問題,陳聰富認為,格式不難,重點是內容,律師如何透過書狀為當事人爭取權益,這才是法律人更該關心的。當過律師的他印象深刻地說,看過一位前輩,利用等開庭的時間閱讀新教科書,為的是理解新理論與想法。這就是學習的榜樣。因為法律沒有天才,不論過去學得好不好,從現在開始不斷努力學習才會精進。學習也不只是學新知識,例如科技與金融新知固然重要,實務界也強調要多涉獵新學說新理論,但現行問題的解決仍需要理論來支撐,所以也要提醒自己重新溫習經典。
談法學教育,陳聰富更想提醒年輕律師,法律人無非是知識和態度,具備多元的知識領域,會帶來寬廣的發展舞台;法律人應慈悲為懷,為人服務。都說聰明是天賦,善良是選擇。選擇善良帶給別人幸福的法律人,自己應該也是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