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許慈倩
去（民國111）年5月好萊塢巨星強尼戴普（Johnny Depp）和其前妻安柏賀德（Amber Heard）的離婚訴訟案吸引了全世界觀眾的眼球，連雙方律師的攻防也非常搶戲。令人深印深刻的是，安柏的委任律師被網友訕笑為「淘寶買來的」，她也曾無力到被目擊躲在廁所哭泣。律師接案，從來就不容易，儘管這位律師曾獲得多項榮譽，包括被選為華盛頓特區十大律師之一，然面對棘手案件還是有幾乎扛不住壓力的反應。
只要一日身為律師，壓力就不可能消失，如何面對它、處理它，「與壓力共存」是律師必須學習的一門功課。
壓力哪裡來？細說從頭
生活在資訊爆炸的現代，人們生活節奏快、扮演的角色多元、各種有形無形的誘惑成為追求的目標，多數人都是頂著不小的壓力在過生活，律師自然也不例外。當然律師工作有它的特殊之處，也會增加這個職業的壓力指數。
台北市諮商心理師公會理事林柏傑諮商心理師從源頭看律師的壓力，他認為，從就讀法律系開始，學子們為將來成為法律工作者已經開始在競爭，為了準備考司法官、考律師等，當其他系同學在玩社團、交朋友的時候，法律系學子總是在挑燈夜讀，考試日期愈接近，以圖書館為家的人就愈多。
等畢業、考上律師後，又要面臨生存的競爭。受雇律師一開始薪資沒有想像中的高，為了早日獨當一面，進而成為合夥律師或自立門戶，必須努力工作並自修其他專業，小律師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特別容易患得患失。但自行開業，又要煩惱案源從何而來，「尤其現在有很多網紅律師，靠著聲量和知名度讓客戶絡繹不絕，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以這種方式曝光，也因此他們的生存空間有可能被這些網紅律師給擠壓掉。」不只經濟來源堪慮，心理層面也可能對這些比較活躍的律師產生一些負面想法，精神和經濟壓力雙重夾擊，會帶來廣泛的焦慮。再來，過去律師難考的年代，大家競爭少量的名額，現在名額放寬了，市場卻並未變大，於是便開始競爭案源。最常見，卻也是最不樂見的就是削價競爭。在這個資訊透明的時代，台灣律師的薪酬和歐美國家相比非常低，若是還要削價接案，心理的陰影面積一定很大！
此外，律師工作時間長、又要維持高機動性，例如當事人半夜要求律師到警局陪同作筆錄，或當事人在看守所突然發生意外，律師就立刻趕過去；也有家事律師受當事人委託，在兩造之間穿梭傳遞訊息，甚至權充臨時保母幫忙接送小孩等。有些事無法拒絕、有時是責任感太重，讓律師全年、全天候都無休的待命，所思所想也都是案件。換句話說，這是沒有上下班的工作，也是很難兼顧生活品質的工作。
能幫助當事人解決問題，獲得成就感，是這份工作迷人之處。但正因為律師工作對當事人來說影響深遠，律師的辦案品質和結果，可能影響對方的一生。因此律師莫不兢兢業業地辦案，壓力之大也不是局外人可以輕易理解的。
正視壓力問題 好好愛自己
持續的精神緊繃向來是專業人士的一大問題，律師因為競爭、工作特性、個人人格特質（包括好勝心、自我要求等）和經濟問題等，幾乎無時無刻不與壓力同行。儘管現代人自我意識覺醒，開始重視工作與生活的平衡，但是案子在手上，就是輕鬆不起來。林柏傑諮商心理師建議律師們，檢視自己的壓力來源，從前端就處理，會比起被逼到快窒息，再去想辦法要容易的多。
韓劇《非常律師禹英禑》中，女主角那位天使般的上司，年輕時是工作狂，連籌備婚禮時都在處理工作，結婚後依然如此，最後太太無法忍受，兩人終究離了婚。而天使上司在最後檢查出罹患胃癌時才開始反省，過去永遠把工作擺第一的人生，究竟值不值得？如果一開始就空出時間陪家人，今天的他會是怎樣？但千金難買早知道，擁有時總是理所當然，失去時才想到任何事物都是要靠經營的。
除健康可能出狀況外，頂著壓力的律師還有哪些問題？林柏傑諮商心理師指出：美國的白領階級、高階主管在壓力大時，通常會伴隨酗酒和藥物濫用的問題。而台灣方面，由於藥物及毒品都受到嚴格控管取得不易，藥物成癮的問題比較少見，但靠喝酒紓壓的確實有愈來愈普遍的現象。「暴飲暴食、過胖過瘦、情緒障礙、暴力傾向等，都是長期處於高壓的律師容易出現的狀況，更嚴重的還會有躁鬱症發作！」林柏傑諮商心理師提醒：當發現自己情緒起伏大、動輒生氣、老是砸東西出氣、對人怒吼等，就已經是出現某種程度的情緒問題。如果放任不管，不只個人身心健康受影響，還可能傷害周遭的人，例如有人認為自己在職場上受到不平等的對待，明的不敢說，可能會在爆料公社或其他社群平台上匿名攻擊，但愈是專業圈子越小，就愈會有人對號入座，雙方就在網路上廝殺，沒處理好的話還是可能衍生很多糾紛甚至法律問題。另外，也有人不敢在職場上引戰，卻把怒氣帶回家，對另一半或兒女宣洩而造成家暴問題。
由心理問題反映在行為上的，還有瘋狂購物。他指出，高成就動機者如果沒有妥善處理壓力，會有發展成躁症的傾向，不過他也強調，要變成「症」至少要觀察半年。而這之前會出現某些行為指標，例如熱衷逛街購物、買精品、不斷地換車等，半夜睡不著索性上網購物，從實體商品到各種課程，彷彿花錢就能紓壓。而靠運動紓壓聽起來是個好主意，但當心理朝「躁」在發展時，有可能會過度運動，導致運動傷害。「躁症就是停不下來，以各種行動把時間填滿！亢奮期通常會有2、3個月，接下來就會有另外3個月的鬱症。」一陣子興奮莫名，接下來就是心情低落，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
林柏傑諮商心理師提醒，如果有上述這些行為或傾向時，便是好好關心自己的時候了，盡可能找出善待自己的方式。
紓壓解放 讓自己的心靈呼吸
律師在社會觀點裡是一個含金量高的職業，也有不少律師是為追求公平正義而成為在野法曹。為了使命感，善待自己是必要的，保持心平氣和，有能力和餘裕感受世界的美好，在解決爭端時，或許更容易提出好的方案。「律師要在前面就準備好。這就像人平時有在鍛鍊體能，遇到上山下海或長途跋涉時，比較能夠支撐過去，否則過程就會苦不堪言，甚至累出一身病來。」林柏傑諮商心理師說明，所謂的「準備」就是為自己的情緒找到安全出口。之所以強調「安全」，乃是因為律師對案件有保密的義務，若因辦案過程產生壓力，透過與朋友聚餐或訴苦，過程中的埋怨被散播出去，可能造成無法想像的傷害，後果反而導致壓力沒有得到宣洩，更可能影響職涯。
並不是說律師不能和朋友吃飯聊天、連在家裡也要「保密防諜」，而是你要傾吐壓力的對象，必須是可以同理你的處境，而且是可信賴（不會洩密）的。他認為律師養成過程中，在學時有學長姐、學弟妹或社團好友，律訓期間也可能結交到同行好友，這些都可能是產生壓力時可以幫助的對象。曾受北律邀請到公會為會員進行短講和諮詢服務的林柏傑諮商心理師發現，參與公會活動和社團，也是結交良師益友的好管道。甚至處理案件遇到瓶頸時有請益的對象，這樣的人際關係的確值得投資時間和精神。
林柏傑諮商心理師表示，工作上必須負擔某種風險的人，往往有情緒勞務的問題，在工作與生活平衡上，需要保留有自我照顧的比例。紓壓的方式有很多，運動或發展個人興趣，在考量可近性和（時間、經濟）成本下，都可嘗試。他也推薦由美國卡巴金博士（Jon Kabat-Zinn）結合東方禪定與現代科學研究，所創設的正念減壓法（Mindfulness-Based Stress Reduction, MBSR），正是「同在」或「同步」的意思，「正念」意味著有意識地覺知當下身心與環境，並保持客觀、允許、不評判的態度，而能夠無時無刻不與我們的內在同步。我們可以透過呼吸，練習專注在當下。由於簡單易行，很多企業，甚至大學紛紛引進這套訓練，例如在會議或上課前先練習5分鐘，就可以讓參與者在不帶負面的平靜情緒下，提升效率和專注力。
除了多加練習外，他也提醒，練習的環境建置很重要，因為每個人都容易受到周遭的影響，隨時都充滿各種情緒，看到人潮、聽到某個聲音、聞到特定的氣味……，都可能把我們帶進某種思緒或情緒中。所以，盡量在工作場所或家裡布置一個正念的角落。在熟練之後，不論處於何種環境，只要想像自己正身處那個角落，很快地就可以回到那個自在感覺，而不至於讓負面情緒把我們拉進谷底，甚至跳進難以收拾的局面中。
除了正念減壓，林柏傑諮商心理師還有「七好紓壓法」：吃好、睡好、運動好、愛好、玩好、工作好以及心態好。
其中「愛好」、「玩好」，就是分享，培養嗜好的意思。他特別提及「工作好」，是做有興趣的工作和能力所及的工作。畢竟像律師這類高成就動機的人，好勝心強，又追求完美，總要求把工作做到100分，但當壓力大到已經出現情緒障礙時，假設工作有100個環節，其中30個是最喜歡或最擅長的部份，那建議就把這30個做到最好，因為做的時候可能會感到滿足、得到真正的成就感，至於其他部分，就暫且做到合格就好。待通過心情低壓風暴後，再往更好的品質邁進。同樣地，這紓壓法也不要求一次到位，先從做好一、兩件開始逐步增加。這七好，可以是隨時自我檢視的項目、也可以是追求的目標。
聚焦問題解決 減壓快又好
運動、培養嗜好、正念減壓等自助方式外，也可以尋求第三方專業的協助。林柏傑諮商心理師苦笑地說，很多人心理出現有異狀，首選就是喝酒而不是找心理師，但當有躁鬱、酗酒、藥物成癮等成為問題時，還是建議尋求專業協助。他說，要為壓力找到安全的出口，如果身邊沒有合適人選，心理諮商既專業又無洩密之虞，不妨多多利用。
心理治療有各種門派，每位諮商心理師擅長的手法各有不同。很多人明明有心理諮商的需求，但除了不習慣在外人面前談隱私外，沒有太多耐心、抽不出時間也是問題。林柏傑諮商心理師認為EAP（Employee Assistance Programs，員工協助方案）以系統化的專案服務和資源提供，來預防及解決求助對象的各種疑難雜症，會是企業給員工得很好「福利」。EAP通常是短時間（約30分鐘）內聚焦問題解決，企業內的EAP扮演類似企業服務顧問的角色，幫忙解決主管的焦慮或員工的心理問題等。
一般人對心理諮商的概念應該是類似日劇《初戀》中，擔任空軍軍官的男主角在戰爭中協助運送物資任務結束後，被指定到心理諮商所進行諮商，諮商心理師透過多次晤談，來評估個案的心理健康狀態。而EAP與心理諮商雖然都是透過心理學的技巧來幫助當事人，不同的是EAP採取問題解決導向與短期模式。儘管個案的問題可能有7、8個，但諮商心理師會在短時間內陪你找到最急迫的核心問題與有效的應對方式。當然，如果個案的問題不是EAP團隊可以解決的，也可以幫忙轉介到其他資源。
律師工作需要頻繁與人接觸，情緒勞務非常重，但卻沒有受過調節情緒的訓練和紓壓管道，因此從現在開始要試著認知：照顧自己也是對工作負責任的表現，尤其當律師壓力大到身心俱疲，千萬不要等閒視之，在被壓力拖垮前積極尋求專業協助，才是明智之舉。
@56期執行編輯：吳至格律師、黃立慈律師、范瑞華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