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葉于甄
「Holy 媽祖!」來自近期熱播的《八尺門的辯護人》經典台詞,此部改編原著同名小說,由原著作者唐福睿擔任影集導演、編劇,不論是戲劇或是小說都掀起一股熱議。故事內容以1986年的湯英伸事件為原型,透過法庭攻防探討死刑議題以及台灣多元族群樣貌。
《童話.世界》與《八尺門的辯護人》反映台灣當代社會樣貌
從律師轉職成為導演的唐福睿,2018年在美國加州藝術學院攻讀電影導演碩士學位時,正逢美國 #Me too 運動興起,台灣社會也因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讓缺乏證據指控性侵害、誘姦的師生戀掀起討論;過去唐福睿擔任執業律師時,也曾碰過性侵、師生戀等案件,種種因素下,讓他決定以「權勢性侵爭議」為主軸,創作出他第一部長片——《童話.世界》。
「那時候,我有一種使命感。我是理解這些案件背後的狀況,也熟悉法院的法庭程序如何進行;如果我能寫出一個故事,是可以讓人看懂法庭程序對於這類事件的看法,原來是這樣的,那種呈現真實樣貌的使命感。」與自身的法律專業結合,是唐福睿導演的優勢,從法律專業角度來談法庭程序戲劇,更具有說服力與合理性。
「《童話.世界》的故事完全原創,近期小說即將上市。藉由影視化,是我想讓更多人知道、用戲劇的方式呈現出,我所看到、看過的事件樣貌。」唐福睿導演表示,過去有關權勢性侵多半從被害者角度出發,如果能從律師、一個作為第三者且具有法律專業的旁觀者角度出發,他會如何看待這樣的事情呢?「我們創作想做新的東西、別人沒有看過的,這樣新的觀點才會讓創作更有意思。」
延續著創作中題材、觀點的有趣與新穎,《八尺門的辯護人》談的是死刑與族群。「最開始的設定只有『死刑』,但梳理中的過程裡發現,鮮少以『死刑』與『族群』的角度切入。最典型的案子是 37 年前的『湯英伸事件』,如果將當時的情景放入現代的台灣社會,會發生什麼事?」唐福睿導演期望透過八尺門的故事反映現實,藉由死刑、法律、原住民、移工、遠洋漁業等重要且不同的面向,糅雜出當代台灣社會的樣貌。
「過去遠洋漁船上的漁工多數是原住民,現在換成了移工。故事雖然透過族群識別不同身分,但背後強調在社會轉變的過程產生權力結構改變,這其實並無關乎族群問題,而是每個人在這社會上的位置。」唐福睿導演表示,《八尺門的辯護人》故事本身更著重於權力位置不同所產生的微妙變化,而非族群對立的矛盾與衝突。
從文字到影像的那些取捨
唐福睿導演不止拍片,更將這兩部以法律、社會議題為主軸的影劇文字化,填補那些影像所無法描述的事情,或透過影像完成文字無法呈現的樣貌。
「寫小說時,我已經決定要把它影像化。」唐福睿導演以《八尺門的辯護人》為例,在小說中,能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交代得很清楚。在法律概念呈現上,可以利用引注的方式解釋,讓讀者有進一步的了解,「小說有更多空間呈現法律樣貌的媒介,但影像化之後,光用對話是無法讓觀眾明白法律背後的意涵,而這些就是必須捨棄的部分。」唐福睿導演坦言,「修改劇本時,監製會開玩笑地說:『你可以說人話嗎?』」在改編劇本的過程裡,來來回回花了許多功夫。但在面對無法迴避的法律用語時,就需要有技巧地,透過人物對話,不斷重複討論這項概念,在不同場景中不斷提起,觀眾就會在一次次的觀影中,概略地了解那是什麼。面對不同媒介的讀者、觀眾想要獲得的東西不同,在轉譯的時候必須重新簡化、巧妙地解釋那些法律專業知識。
而另一項差異則是語言,《八尺門的辯護人》雖然以華語出版,但其中有著不同族群,因此「語言呈現」是很重要的概念。唐福睿導演曾經要求出版社在小說裡完整呈現不同族群的語言,但這相對會造成不佳的閱讀體驗,而在小說上妥協,但卻能在改編影集上發揮聲音與影像的優勢,讓故事中的人物開始說話,也讓這些人物更加立體。
此外,影像上隱晦的比喻也是無法在文字裡呈現的張力與衝擊。「雖然在小說中可以完整的描述一個人物的性格,但我認為在變成影像時,才能讓文字從畫面跑出來。」唐福睿導演坦言,劇中反派洪振雄在海鮮餐廳裡談事情的畫面,藉由「吃」的意象呈現權力不對等,讓每個角色個性更加立體、鮮明。
反觀《童話.世界》是先有了電影,後續唐福睿導演才將小說補齊。「電影的篇幅非常有限,要討論的議題十分侷限,透過小說才能將這個故事好好地被說完。」文字與影像的互補讓整個故事有了完整的全貌與清晰的觀點。
對於法律的真實呈現 不容妥協
「戲劇本身終究是一個虛構的故事,而戲劇是透過衝突讓人物變得深刻、辯證到故事核心、故事的主軸,因此當現實戲劇化時,必然有所犧牲,但唯有法律事實是不容妥協。」本就是律師底子的唐福睿導演認為,「基本的『無罪推定』、『罪疑唯輕』等觀念,或是在法庭上誰該做什麼?負責什麼?法條的正確性,是沒得挑毛病。」戲劇裡的呈現在不違反法律事實的前提下,儘可能地避免法律對戲劇的限制和干涉。
例如在台灣真實的法庭中,律師並不會來回踱步地說話,但為了戲劇張力、人物性格呈現等考量,就會讓這件事在戲劇裡發生。這些無傷法律基本原則的更動,唐福睿導演認為是拍攝律政劇時,必須考量、拿捏的;但重要的一點是「不能犧牲故事,故事才是最重要的,因為這些訴訟程序、法律的攻防都是在包裝整個故事。」另外,唐福睿導演特別提及「保護原則」的問題。除了法院的案件字號,也盡量降低指涉特定人事物,讓故事聚焦在創作者想傳達的核心價值上。
透過影劇 看見房間裡的大象
「讀者也好、觀眾也好,透過影劇、文學作品的方式,帶大眾看見房間裡的大象。」唐福睿導演藉由故事道出這些場景,其實就發生在我們的日常周遭。藉由這些被寫出來、被視覺化的故事,帶著觀眾看見那些不曾看見、沒有想像過的事物,可以影響一個人在做任何決定前,思考那些看過的議題、畫面,對他來說這樣已經足夠了。
「很多人會問我,是不是對法律失望?所以你才來做創作,但其實寫故事,是要告訴大眾,法律不可能完美。」法律永遠是時代改變最慢的,唐福睿導演認為,我們不能放棄讓它完美,所以我們必須不斷追逐、不斷思考,哪些是我們能讓法律可以往前更進一步的?讓社會上的漏洞縫補的小一點。就如同《童話.世界》最後的結局,在法律世界裡沒有一個 yes or no 的正解。
台灣律政劇的困境與發展
近年大紅大紫的《非常律師禹英禑》或是《千元律師》等,面對日韓來勢洶洶的律政劇,台灣律政劇該何去何從?
唐福睿導演認為,需要有更多的製作預算與資源,才能產出更縝密的劇本、細緻的場景、服裝、美術,且也才能有準備期,進行縝密的田野調查,發展出更好的故事。「我不覺得台灣人創作的故事會比日韓兩國差,但資源的不足確實也犧牲許多創作的空間。」唐福睿導演認為,這也是台灣與他者之間的差異;但同時他也相信,在有限的預算中也能發展出好的故事,「從故事本身出發,回到故事的軸線上來談。」在預算不允許的情況下,透過拍攝寫實的法律、社會議題或司法體系等,也是很好的發揮題材,讓戲劇能夠更貼近台灣在地的情形。
@58期執行編輯:張安婷律師、翁國彥律師、陳冠甫律師